我们对社会、人生的感慨往往来自于对比,本文就是这种对比的一个结果。
我第一次去北京天文馆是在父亲的带领下。当时正是向科学进军的70年代末,高考刚刚恢复,学好数理化、考上科技大,是家长们对下一代的期望。家严未能免俗,也希望我好好学习,特别是学好数理化。带我去天文馆,是他培养我对科学之兴趣的步骤之一。我那时虽然是在上小学,但仍然充分理解家严的拳拳之心,何况天文馆的节目和东西又很有趣,所以我当然很高兴。当时看的那部片子的名字记不得了,好像是“探索宇宙奥秘”或者“太空的奥秘”之类,内容是介绍最最基本的知识,太阳系、银河系、行星、恒星。最吸引人的是演示大厅里照明灯光熄灭之后,日月星辰出现在穹形天幕上的逼真效果。那真是太有趣了。回来之后,我写了一篇作文,叫做《参观北京天文馆》,文末引述家严的教导,要好好学习科学,将来为四化做贡献。这篇作文不久被选中编进一本区里的“少年作文选”里,这是拙文第一次变成铅字。如果将来有谁愿意写我的“纪实文学”性的传记,我现在可以告诉他,此回即鄙人文字生涯的开始———就不必非要把时间再往前提了。
我说这些的目的并不是讲我小学三年级时就已显露写作天才,因为同时被选入那本作文选的小学生有二十人之多,而且我们这本还是第二辑。我朝花夕拾地讲这件事,是想说第一次参观天文馆给了我许多美好的知识,大大刺激了我的想像力和表达欲,这些东西共同构成了我对童年的美好回忆,这与回忆自己的文章第一次变成铅字一样美好。说这些美好的东西,正如您所料,是为了对比。
去年11月的某一天,我突然来了一股冲动,想故地重游,再去天文馆看看。但这次观看,我完全找不到当年的感觉,倒是生出不少感慨。
第一是票价比二十年前涨了不止二十倍,第二是坐在那里没有了当年的自在———看演示的观众以有组织的小学生为主体,其次是有家长陪伴的零散小观众,而相比之下,我坐在那里显得好像缺少充足的理由。演出的内容与二十年前完全一样,可是片子的名字却让我心里感觉有点怪———“人造太空”。这名字也没有错,只是让我觉得这和这片子的票价一样有点电影大片的味道。
最近看了关于北京市空气质量的新闻报道,我的感慨又多了一层。报道说,现在依据空气污染指数来划分大气质量的等级,50以下为优质,50到100为较好,100到200为轻度污染,200到300为中度污染,300以上就是比较严重的污染。北京的空气质量检测选了好像6个或8个点,最后平均结果是200出头,属中度污染。当然各地点的情况不均衡,除了程度不同,污染成分也不一样,各有千秋,有的是一氧化碳,有的是硫,但总之空气污染状况足以引起天天呼吸这空气的有关人士重视。
当然有敏感的作家已经作出反应。去年在黄金时代英年早逝的一位作家曾在一篇文章中说,五六十年代,他家住西单,与颐和园相距起码十多公里,可是他在视野开阔的高楼顶上经常能看到颐和园的佛香阁。但是几年前他在离颐和园只有数里之遥的北大畅春园,倒是十次有八次看不见佛香阁。这位作家讲的另外一件事也给我很深刻的印象。很多很多年以前,伦敦的污染也很严重。当时有一位画家把伦敦的天空画成红色的,大家觉得奇怪,可是走出房子仰头一看,可不嘛,蔚蓝色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从伦敦上空消失了,头顶上的天空的确是红色的。同样,在中国大中城市,即使是晴朗的夜晚,我们仰头望望,还能看见几颗星星呢?
我们造汽车、造烟囱,最后,我们终于造了一个星星越来越少的天空,一个我们并不愿接受的天空。我同意这样一种观点,环境问题其实就是人的问题。因为我们什么都能造,不但在天文馆的演示厅里能造一个太空,而且有本事在天文馆之外也造一个更大的天空。只是外面的这个大天空不如穹形天幕上的小太空有那么多的星星。北京话经常把“糟”读破念白,即同“造”音,所以,人造太空和人糟太空,有时候我说着说着就给说串了,分不出来。但是,这两个概念好像又必须被区分开来。比如,现在既有人工降雪之妙,又有太空垃圾之不妙,据说,目前包括人造卫星残骸在内的太空垃圾有成千上万吨。至于检测空气质量并把结果及时、如实地向公众公布,不管怎么说是个好的开始,尽管这件事做得有点晚。现在我知道,我每天呼吸其中的是污染指数为200的空气,它不利于健康,而这就是我们人造的。因为它不利于健康,我们还需要逆向再造它一过。